第十五章12月16日(四)-《新加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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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正沉迷梦境睡眼惺忪的伙计嘴里嘟囔着说,“不到上工时候,一大早就吵吵,连觉也不让人睡好”。

    “睡!睡!睡!睡什么睡!快起来吧!死人了!”

    早晨,利民堂的老伙计总是第一个起来,起来后,先是下掉前后门窗的挡板,再接着把门前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早,他刚出利民堂前厅的大门,看到一个人躺在门前的空地上,心想又是哪个乞讨的夜里没地方去了,跑到这来了,兴许是哪个醉鬼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随便躺在哪里也是有的,这样是最容易给冻死的。当他走过去掀开覆盖在上面的衣服时,吓得“嘛呀”惊叫了起来。接着惊惶惶地跑回了屋里,叫醒了酣睡中的伙计。伙计们听到消息也都跟着慌张了起来。

    一个躺在下屋火炕年轻的伙计倒显得依然平静,“死人有什么稀奇的,海连湾哪天不在死人,只要不死还不是都照样吃吃喝喝。”听那说法只要死的不是自己,管他别人是死是活,麻木的神经把事事都看得习以为常。

    “不是的,都快起来看看吧,死尸在利民堂的门前摆着呢。”

    人们连衣服都没穿好,趿拉着鞋,在门前青石板墁地一具男人尸体旁围了起来,老伙计揭掉盖在男尸头上的褂子,惊慌的回到屋里。眼前是人们见到的最令人可怕的脸孔,暴突的眼睛,重挫下移位的五官,尽管眼睛早已失去神色,生前喷射出的那股愤怒依然可见。即使变成一具尸体也要把人吓倒的样子。送他过来的人也许出于善心,捡了一件渔民扔掉的黑色塑料大褂子盖在了上面。一个伙计大着胆子揭开没有揭开的褂子。看时,有人不忍目睹地挡着眼睛,没有捂上眼睛的也紧紧的闭了起来。

    太残忍了!从来没遇到过的残忍!安坐于胸腹里面永不可妄动的五脏都散露了出来,肠肚流出污物的臭味跟血腥味掺和着使人喘不上气来。

    “他是谁?哪里的人?”没有人知道。

    “是谁把他放在了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只是在他身上家织破烂不堪白色粗布的褂子上歪歪写着几个模模糊糊的血字,“杀鬼子报仇!”。

    “都睁开眼好好地看看吧,这就是日本鬼子在海连湾干下的好事!”一个伙计指着尸体大声的吼叫着。

    “被日本鬼子残害而死去的人为什么送到了利民堂?”人们的心理在想。“也许利民堂在这里算是最能救民于危难的地方,人们用这种方式来求救。”总之没有人把这里往坏处想。

    年龄看去不过三十几岁粗胳膊壮腿的汉子。活着的时候也许从来没进过药铺,死了却被人抬到了药铺。

    “为什么被杀害?”有路人走过,稍稍停下,环顾四周,悄声地问。

    “鬼子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几个声音像是抢白那个问话的人,又像在发泄心里的愤懑。

    “还有没有点道义!”又一个路人似乎豁出去不管不顾地说。

    “道义?侵略别国的领土,霸占人家的家园,哪里还有什么道义?道义,不过是公平机制下平息争议的砝码。”一个头脑显得有些理智的人说。

    “你们看看,这体格是多么的健壮,活着的时候一定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被小鬼子活活的给残害了。”一个伙计也跟着愤愤不平。所有的人没有不为此切齿痛心。

    “为了一时痛愤还是少发牢骚吧!惹祸上身殃及无辜算什么好汉?”老伙计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肯定不会有好事,开始驱散了人群。

    侵略其人之国,残害其国之民,残忍以求顺治,简直痴人说梦。人既然不知何时所生,又哪来惧怕何时所死,死,生之必然所归。千年前司马光早为后人留下箴言,“刎首,决腹,非勇也。”中国最不绝少智者,历史明鉴早已看穿世间百态,烧杀劫掠,手段狠毒,庸人为之胆颤,庶民为之慑服。中华民族历经太多的杀戮,却从未因惧怕杀戮而消亡意志。大智大贤大德之伟人岂能被死亡所震慑,民心积怨愈深,伟人意志愈坚,英明决策,众志成城,星火燎原之势救民族于水火、国家于危亡。

    事,循理而不循情,循理,兴顺之根本;循情,祸患之苗秧。

    谁送来的尸体?没有人知道,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被杀害?同样没有人知道。

    也许他的父母还在家里等待着他平安的回去养老送终;也许他的媳妇还在家里念念不忘村口柳树下告别时的情景,期待回去恩恩爱爱过日子;也许他的孩子在等待着抚养长大……。父母也许不知道已经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生存的依靠;媳妇看着燕子归巢双双,鸳鸯戏水对对,心里抱怨狠心的丈夫却永远不会有任何一句话给她寄回来;孩子永远失去偎依父亲胸怀幸福的期望,一切都没了……。

    多么健壮的体格,为国家的建设事业付出再多的血汗都心安理得,给侵略家园的鬼子卖命算是怎么回事?倔强的性格,不屈的灵魂哪怕死去也要拼此一搏。简单的头脑,赤手空拳的对抗反倒白白搭上了性命。真正的男人是不怕死的,就怕死的没有一点的价值。

    “为什么把他送到了这里?”这才是人们想知道的。

    “那还用问吗?都是那个日本女人给咱们带来的灾祸,在海连湾人们的心里咱们利民堂说不定已经跟日本人勾结在一起了。”一个伙计不管加藤美子在不在旁边,像刑侦警察找到案情突破口一样言之凿凿地说。

    几多天来,加藤美子一直躲在角落静静的翻看利民堂收藏的线装古书,把不懂的都记在纸上,趁着李明义有空,像小学生交作业似的送到面前向他请教。“虽说都是日本人,她跟那些干坏事人日本人不一样”。李明义心里不再为那天做出的事而悔恨,对她反感的情绪也逐渐消失。她交上的作业逐字逐句讲解得清清楚楚。加藤美子知道人们都不欢迎她,连来医馆瞧病的人也少了。人们不来瞧病的根源是身体里再严重的疾病也不重要了。加藤美子几乎整天不说话,人们见了她就像不存在一样。

    “咱们海连湾人是最讲理的,她是她,她爹是她爹。她又没干出对海连湾人伤天害理的事来。”李明义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加藤美子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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