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兔笼-《汉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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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经过方才这一番“肺腑”陈词,曹操念及我出自仁心,且误闯诏狱情有可原,加之年纪尚幼,不免被人欺诈,竟就此了结此案,只教狱吏鞭杖各二十加我身,以示有刑惩戒,便遣人送我回了曹府。
虽是区区鞭杖,平日倒还受得,只是近三日少进水米,早虚弱不堪,于是处刑完毕不多时,我便径直疼晕过去。
……
在榻上趴了三日,才得下床,好在诸事已定,不必再有性命之忧。
劫后重生,心有余悸,虽有曹操严禁,然众口悠悠,我私藏罪臣之事早传遍了许都城。失却曹操宠信,大理文书公务之事自然再轮不到我参与,禁足在司空府里,见不得崔家人,也不知这几日朝中言语,不过曹家圈养宠物而已。
三日里只有纯儿和节儿两人敢悄悄探望,且偷偷垂泪,其余诸姊妹兄弟唯恐避之不及,于是我拖着病躯,倚在门口怅惘不已。
心下挂记曹丕伤势,跟卞夫人求请后,我决心徒步前往他府中谒见,然而还未登上府门口台阶,就被守卫一番驱逐。
“二位兄弟不记得我了吗?平素我常来的。”
守卫面面相觑,冷漠作揖:“缨姑娘哪里的话,卑职们身份低贱,岂敢与缨姑娘以兄妹相称。”
“我要见子桓哥,你们拦我作甚?”
守卫冷冷笑,一个着“公子有令,缨姑娘就别为难卑职们了”,一个着“还未祝贺缨姑娘免罪出狱,卑职失礼失礼”……
曹丕不愿见我,就连守卫也陌生无礼。
我想,应是当日之事他们都知道了。
昔日随侍曹丕左右的七名武士,一朝出城,无一生还。想来从此世子府上下,都不愿再像从前那般与我亲近了。一想到那日卫大哥惨状,我心惊肉跳,愧疚不堪,也不肯悻悻离去,只眼巴巴望着紧闭的大门,自责不已。
“缨妹妹几日前的事迹确实辉煌,子桓不愿见你也是应理。”
我泪眼婆娑回头,却见夏侯尚冰冷着张脸,挽臂站在身后。
“伯仁哥,你的伤……好些了吗?”
夏侯尚鼻哼一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只微微点头。
让此人句“谢谢”已比登还难,就别奢望他会帮我在曹丕跟前求情了。于是我低下头,正预备离开,他突然问道:
“那七人中,有一人与你极要好的吧?”
我站住,哽咽不言。
“就这么死在你眼前,你不心痛?”
“我会尽我所能弥补的!我会好好赡养他们的家人……”我红着眼看他,声音渐渐下去。
“呵,都是一等一的死士,哪里还有什么亲眷呢?”
闻言窒息,我强忍住心中悲痛,缓缓问道:“卫大哥……他叫什么名字?认识这么久,我竟从未问过他。”
夏侯尚抱臂冷笑:“燕代多名马,燕赵更多慷慨悲歌之士。他原是易县人氏,自幼失了双亲,去年北征乌桓,他与子桓讲,想归乡祭奠,到底因为战事耽搁下来。如今人已入土,何须再问名姓?”
今后数年,曹操都不会对冀地用兵,想来我也绝无机会再回易地,更不能亲自给卫大哥祭奠双亲了。又想起临渝城郊,还葬着另一座孤坟,一时悲慨不能自持,站不住脚跟,泪珠啪嗒啪嗒摔在地面上。
夏侯尚笑了笑,思忖半晌,忽而踱步走近,俯身轻问:
“先别急着悔恨,我且问你:兔子呢?”
“什么……兔子?”
“那日猎场的兔子。”
我难为情地转过头去,犹犹豫豫:“被我放了。”
“放了?”夏侯尚又气又想笑,“那是我猎得的,你预备怎么赔我呢?”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夏侯如此心眼,气得我别过脸去,他却故意转到我面前。
“兔子放了可以再抓,人放了可就抓不回来了。缨妹妹欠子桓的,又预备怎么赔呢?”
“我不明白你在什么。”
“还在装疯卖傻呢?”
夏侯尚冰冷地看着我的眼睛。
“诏狱一事,分明是你与郭祭酒、荀令君串通好的。”
“你胡!”
夏侯尚步步逼近。
“郭祭酒、荀令君与杨叔夜本就有故,若无荀令君暗中相助,你以为你们当真能顺利出狱么?世人总不会过分苛责一个逝者,郭嘉,不过代司空做了司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而杨夙此人,素以心狠手辣慑敌闻名,他在子桓面前如此待你,不过是让你拥有洗白的机会,让你在曹家尚有立足之地。子桓也许将信将疑,可司空不同,司空最不缺乏的就是猜忌,他也最熟悉杨夙之为人。所以你们瞒得过子桓,绝对瞒不过曹司空。”
我沉默良久,面不改色地与夏侯尚对视道: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伯仁哥下次记得,打蛇要打七寸,徒手抓蛇,更需扼住其颈部,否则,必为其反啮。”
夏侯尚不觉间瞟了眼自己手上未愈合的伤,冷笑道:
“你胆子不,从未有女人敢碰我,上回碰我手臂的女人,是名舞姬,在一次军宴上。”
“哦,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
“你杀的?为什么?”
夏侯尚不答,只嗤笑着抱臂踱步一旁。
“缨妹妹终生都须铭记,你的命是子桓救的,武艺是子桓教的,这些年子桓没少替你操心。吃里扒外的事儿,但愿不要有下次。我和子桓一同长大,从未见他这般伤痛,究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连数日都闭门谢客。然而论及愤怒,子丹较我更甚,他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近日最好别让他瞧见你。”
我喉咙堵得难受,只敢颤声问:“子桓哥,他……他的剑伤如何了?”
“好多了。”
“医官怎么?会留疤吗?”
“会。”
夏侯尚回过头来盯着我,补充道:“医官,幸而有人及时包扎止血,若再晚些,性命便堪忧了。缨妹妹,错既酿成,唯弥补而已,你,好自为之。”
着,夏侯尚便扬鞭上马离去了。
留我久久停驻原地,回望公子府紧闭的朱门,怅惘失神良久。我一面羞愧自责,一面恐惧忧虑。
曹丕他……应该对我挺失望的吧?可是错已酿成,将来我,又该怎么偿还呢?罢罢罢,不清,理还乱,大不了,这条命还与他便是!
回府后我头晕脑胀,因背伤尚未痊愈,困倦得不行,我自扯下青帘帐,趴在榻上,正要入睡,谁知忽又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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