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陈平安摇头道:“恨他做什么,有理由没道理的事。” 当年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如萧愻、洛衫、竹庵剑仙这般,叛逃者也好,像列戟这种死在剑气长城也罢,或者是张禄这样从头到尾选择袖手旁观的。 未必是得了蛮荒天下的什么利益诱惑,可能他们就是纯粹看不顺眼浩然天下,不愿万年无事的浩然天下继续太平无事一万年。 那些剑修,敬重驻守城头一万年之久的陈清都,但是内心深处,绝对并不认可老大剑仙的选择,会觉得太窝囊,太憋屈。 而那列戟,其实还是最早去小酒铺花钱买酒的上五境剑修之一。 当年城头之上,当时陈平安从列戟手中,接过一壶自己酿造的竹海洞天酒。 不曾想接过酒壶,便是一场命悬一线的领剑。 陈平安举起酒碗,朝一个方向稍稍抬高几分,然后一饮而尽。 不耽误双方在某些战场上分出生死,却不妨碍列戟之流,还是陈平安心目中的纯粹剑修。 仰止想起一事,“米裕在老龙城战场上出过剑,听说是离开剑气长城,是投靠你的那座落魄山了?” 陈平安点点头。 仰止问道:“他还没有破境?” 陈平安笑道:“快了吧。” 仰止不以为然,“破了境,成为一位浩然天下的大剑仙,意义又在哪里呢。要我说啊,米裕这种剑心粹然的人,当年就该跟随萧愻,一起去蛮荒天下的,留在这边,尤其是还多了个谱牒身份,只会束手束脚,就像衙门当差,出个远门还要点卯,何苦来哉。” “不必以己度人。” 陈平安摇头道:“既然不是剑修,就少教剑修做事。” 不愿多说此事,陈平安看了眼那个少女河婆,问道:“每天在这边卖酒,闲着也是闲着,你就没想过收取甘州为不记名弟子,传授给她一两种水法?” 这位朝湫河婆,好像有件本命物,名为蛇盘镜,镜子名字,取自一句气魄极大的佚名古语。 “吾观瀛海,巨浸泱泱,九洲居中,如蛇盘镜。” 传闻练气士观海境的由来,也出自于此。 虽然少女的这把镜子品秩不高,只是件灵器,但是与仰止,真要按照山上规矩计较起来,多少也算一种道缘了。 仰止看了眼那个确实不讨厌的少女河婆,笑道:“之前没想过这一茬,既然你今天都这么说了,那就以后看心情吧。” 陈平安问道:“你们俩聊完了?” 青同点头道:“以后我如果有机会来中土神洲,再找仰止道友便是。” 仰止笑道:“青同,你身上有没有一些杂书,送我几本。” 除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秘籍道诀,以及曳落河旧藏的一些珍贵孤本古籍,她身上就只那么几本杂书,这些年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要说为这么点小事,与文庙那边开口讨要,仰止还真开不了口,何况就算她有这脸皮,结果文庙那边给了一堆圣贤书籍,岂不是自找没趣。 青同点头笑道:“小事一桩,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是那三教典籍,稗官野史,还是志怪小说,才子佳人,武侠演义?” 仰止也不与青同客气,说道:“每个种类,都来几本好了。” 青同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猜出心思,笑道:“要是你们俩能够在礼圣的眼皮子底下,做成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也算本事了,我拦个什么。” 于是青同便放下心来,悄然施展一门术法,送给了仰止几百本书籍。 仰止道了一声谢。 然后仰止犹豫了一下,直愣愣盯住陈平安,说道:“先前我提议的那桩买卖,就真没半点想法?” 陈平安笑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谈,但是你得预先支付两笔定金,要是答应了,我以后会游历中土神洲,就再来这边喝酒,到时候肯定给你一个确切答复。” 仰止说道:“定金?你说说看。” 陈平安说道:“你那件法袍,使个术法,算是送我一件低劣的赝品,你可以事先剥离出去其中三四成最为关键的道法脉络。” 仰止又问道:“说第二件事。” 陈平安笑道:“归还南塘湖水。” 仰止疑惑道:“第二笔定金,就只是这个?” 陈平安说道:“梅府君真该听听这种话,什么叫家底殷实,这就是了。” 仰止说道:“我身上那件墨色龙袍,名为‘走水’,又名‘火炼’。” “法袍有两处不同寻常的神异,能够让七八头蛟龙之属的水仙后裔,走水必然成功,毕竟那些水路,皆在我一手掌控中,功效无异于大渎走水,比如当初那条被抓去剑气长城牢狱里边的青鳅,从元婴境跻身玉璞,就是靠走了这条捷径,再者,‘走水’本意,你们这种读书人最清楚不过。” “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 见那陈平安明明开出了条件,自己也爽快答应了,这家伙反而又开始犹豫不决,仰止气笑不已,不愧是个从避暑行宫走出的人。 仰止问道:“好奇一事,当年你跟离真打完那架,哪来的胆子,在战场上挑衅我们?” 如果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是真有可能半点不怕的,可问题在于,论城府深重,眼前这个家伙,真不算差。 陈平安说道:“可以视为一种问拳。” 青同解释道:“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来砥砺武夫一往无前的心境。” 仰止虽非纯粹武夫,只是天下修行,道理相通,青同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陈平安站起身,重新戴好斗笠,笑道:“下次一起结账。” “最好别来了。” 仰止挥了挥蒲扇,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平安身前桌上那只白碗。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白碗内多了一层“酒水”,而且酒碗内的“水面上”,好似漂浮着一片墨色树叶。 将这只酒碗收入袖中,陈平安与那老山神和河婆拱手抱拳,然后带着青同走出酒肆,渐行渐远。 龚新舟那两人挥手作别,继续翻看那本被梅府君贬低得一无是处的印谱,瞧着没那么差劲啊,只是蓦然肩头一歪,手中印谱摔落在桌上,再去拿起,竟是提不起一部轻飘飘没几两重的印谱了,好似有那万钧重,老山神低喝一声,运转神通,好不容易才拿起印谱,转头望向那个婆姨,试探性问道:“是你搞的怪?” 仰止拿蒲扇指向先前两人离去的方向,懒洋洋道:“是那个姓陈的外乡人,算是他与你拜山头的礼物吧,好好收着,小心别泄露风声,被梅府君抢了去。” 老山神心意微动,连忙翻开书页,在那印谱尾页之上,凭空多出了一方之前肯定没有的崭新印蜕。 “山不在高,有神则明。” 少女河婆伸长脖子瞧了瞧,也没如何当回事,只是发现那个老板娘,突然站起身,好像有真正的贵客登门了,顺着沽酒妇人的视线望去,是个满身书卷气的中年儒士,瞧着有几分眼熟啊,儒士身边跟着个穷酸老书生,就很面生了,两个读书人一并往这边走了,朝湫河婆再一个眼花,那穷酸老者便好似缩地山河,来到了酒桌旁边,一拍老山神的肩膀,大笑道:“这位山神老哥,书上印文俊不俊?!” 仰止好奇万分,以心声问道:“礼圣怎么来了?” 礼圣笑道:“扛不住某人的反常举动,竟然破天荒没有半点撒泼打滚,就只是一个人喝闷酒,以至于熹平都怕了他,只得通知我,好让某人安心几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以望其项背者。 白也,人间最得意,符箓集大成者,于玄。苏子豪迈,柳七风流。 上代龙虎山天师,皑皑洲韦赦,趴地峰火龙真人,剑术裴旻,斩龙之人,中土周神芝,怀荫…… 白帝城郑居中,铁树山郭藕汀。裴杯,曹慈…… 但即便是浩然最得意如白也,性情桀骜如斩龙之人,神鬼莫测如郑居中,大概在中年儒士模样的小夫子这边,都会心悦诚服执晚辈礼了。 朝湫河婆小心翼翼问道:“礼圣老爷?” 礼圣笑着点头。 老秀才正了正衣襟,咳嗽一声,又接连咳嗽几声,少女疑惑不解,干嘛,你谁啊,就算是文庙那边的官老爷,我也不认得你啊,让我咋个拍马屁? 老秀才只得自报名号,“我是刚才那个青衫剑客的先生。” 第(3/3)页